不學吾述

第九章‧

　　趕到天使神宮第十二層，瑟洛提爾急忙叩著拉斐爾的門，隨後推門一看，忽聞一聲「閉上眼睛」，瑟洛提爾忙遮住雙眼，一道強光掠過，瑟洛提爾開了防護界後才看向房內。

戴著護目鏡的拉斐爾站在房內，腳前是以金漆畫出一座大衛星法陣，六個星眼放上六種礦晶元素，以此為天然之力匯合他的靈力正對著一只浮在空中的圓輪灌注力量。

「封鎖冥界的圓輪快完成了，再等我一下。」拉斐爾道。

「兩邊已經打起來了，你還要多久？」瑟洛提爾道。

「至少還要十分。」

「但他要你馬上離開。」瑟洛提爾急道：「天父的七罪體已現，這事不可能外傳，不管路西擋不擋得下天父，待會一定會下令封城，那時就走不了了。」

「圓輪力量必須一次灌注完成，否則前功盡棄。」

拉斐爾話方說完，廣場處發出震地巨響，瑟洛提爾跑上前一看，天父隱藏的七罪體正在爆發，米凱爾領軍已護著無欲天使們紛紛走避，聖殿駐軍們早以逃得不知所蹤，場上只剩下路西他們，瑟洛提爾再道：

「小米退了，但卡麥爾他們連人帶軍隊都不見，總覺得事有蹊蹺。」

拉斐爾心思一動，道：

「卡麥爾他們要做什麼在當下不重要，今天不管壓不壓得下，天父都不可能丟此臉面。」

「你的意思是天父會反咬路西他們？」瑟洛提爾疑問道。

拉斐爾搖頭，只道：

「我不想往這裡想，但任何事都要權衡兩面，路西要做之前應該也有心理準備了，但要鎮壓七罪體除神曲外尚需要你的光之力，你先回廣場去幫忙，我會加速進行。」

「你呢？我怕有人對你不利。」

聽到瑟洛提爾的擔憂，拉斐爾笑了笑，顯現難得表露的自信：

「誰能在我這撒野？」

說的也是，瑟洛提爾點了頭，推窗向外一躍，黃金色的雙翼空中驟展，朝廣場疾飛而去。

※

神氣散亂的天父伏地悲嚎，承受億萬人惡障的七罪體在天父身上凝成無數黑色毒蛇，毒蛇漸被路西斐爾冰凍，瑟洛緹莉兒見七罪體終於成型至可以消滅的地步，神曲一發，銀雪般的聖光包圍天父，七罪體在路西斐爾的力量與瑟洛緹莉兒的神曲下漸漸消滅，天父的神力也快速回籠漸趨穩定。

眾人見狀，緊皺的眉心終於漸緩。

未料……

※

天界與冥界的唯一通道，被鎮壓在神之聖殿的正下方，也是天國之主後來久居之地，如同迴旋通風口般的通道在朝向冥界的位置被封了只進不出的封印，但如今封印已被七罪體所侵蝕，七罪體漸漸地透過封印往天之國界飛去。

從冥界緩步走來的慕老板肩上站著黑貓，那頭閃耀的紅髮今日宛如烈燄焚燒般的紅，今日他未帶那如正字標記的榴彈槍，反揹著一把長劍，悠哉地走在如蝗蟲過境般的七罪旋風之中。

七罪體如有生命般不敢近慕老板之身，在慕老板行進中尚知自動讓路不敢沾身，當慕老板走到封印之地，見到封印處那隻殘破不堪的封印，以及封印上那殘餘的幾根七彩鳥羽，慕老板忽爾笑出聲來。

「都說了別讓我知道私下在做什麼，沒想到還是讓我看到做了什麼。」

慕老板仰頭一看，雙眼直透過三界之外，天之國界正在發生的事在心眼之中看得一清二楚。

路西斐爾居然有心替這傢伙消滅七罪體。

「祂不是蠢蛋，沒留下切確證據，就一根毛也不能代表祂真的宰了鳥。」黑貓狐狸道。

「但祂心虛了啊！」慕老板給路西斐爾那根永生鳥的羽毛正是讓他去試探天國之主的反應，當然得到的結果看起來應該是八九不離十。

偏生麻煩的就是缺了那一。

「你打算怎麼辦？」黑貓狐狸自是知道他在想什麼，問著慕老板的打算。

「原以為那銀髮小子會做得絕一點，想不到也會留情。」慕老板淡定地道。

「出乎你意料了？」

「怎麼不？本打著讓他去掀老傢伙黑底的計劃，看這老傢伙會不會收斂點，未料這銀髮小子居然會念著兄弟留了不少情面，可惜了。」

黑貓狐狸瞥眼，問道：「哪種可惜？別告訴我你想湊熱鬧。」

「不行嗎？」慕老板道：「『天』可不是這麼幹的。」

「這是西方，『天』要怎麼幹都不干你事。」

黑貓狐狸給了一句最實在但在慕老板耳裡會想說是「屁話」的逆耳忠言。

「對，祂怎麼幹都不干我的事。」

慕老板嘿嘿一笑，道：「但路見不平，不能插手總可以插劍吧！」

黑貓狐狸雙臂交抱於胸前，揚眉道：「這一劍插下去，會很難看。」

「反正都要難看了，那就更難看一點。」

拔出背後長劍，慕老板看出封印的陣眼，再朝上看著天之國界的現狀。

※

廣場上，冰光與神曲逐漸壓制住七罪毒蛇的亂竄，天國之主半身伏地，喘息不已，耗費大量靈力的路西斐爾與瑟洛緹莉兒漸漸收回力量以此調息，他們心裡都在戒備一事──

天父是否反撲。

瑟洛提爾也在此時從天使神宮趕回廣場上，見天父的慘狀，心裡不免焦急，想上前又不知該不該去。

天國之主緩緩抬起頭，看向路西斐爾他們之時，祂見到了眾人眼裡的擔憂，即便路西斐爾仍是那冰一樣的態度，但眼神裡一絲溫情，盡皆讓天國之主心中一軟，低聲道：

你們……

天國之主話未竟，猛地一聲悲嚎，口中鮮血噴濺，染得廣場上盡是一片淒豔的鮮紅！

「天父！」瑟洛緹莉兒憂心地喊出聲，卻被路西斐爾拉住。

空中傳來氣流倒捲的風速聲，瑟洛提爾指向天父半身的位置，那氣流倒捲的聲音太近太深，方指向那位置，聖殿下一陣氣流爆發，浮於半空的天之國界為之震蕩，連帶天國之主的蛇尾皆被炸出！

那大量七罪體如火山爆發般衝出，盡往天國之主方淨化復原的身上竄入侵蝕得更強烈。

瑟洛提爾見狀口中低吟咒語，單掌推出，耀目神光立刻罩向天父，欲替天父擊退七罪體的攻擊！

在光芒中還能保持一絲清醒的天國之主忍住侵蝕的劇痛回首朝地底一看，那七罪體衝出之處正是自己半身所藏之地，也正是冥界通道。

但那七罪體來得太強太快，已非瑟洛提爾的神光能擋，方消耗莫大力量的路西斐爾與瑟洛緹莉兒欲再出手淨化已慢了一步，其主目標還是放在護住瑟洛提爾身上，當瑟洛提爾被七罪體爆發的劇烈氣流衝擊險些向後倒下時，路西斐爾已在後方護住瑟洛提爾讓他重新站穩之時，天父已經被七罪體完全罩住！

「冥界通道破了？」薩麥爾疑道。

天國之主原本恢復清明的雙眼再度混濁，路西斐爾考慮到在此與這些七罪體搏鬥下去也只是治標不治本，唯有封住冥界的點，立刻要眾人一同往天使神宮並呼喚拉斐爾一同退離！

開戰即為先鋒，退守便為殿後，瑟洛提爾在後方護著當眾人退向神宮，驀地……

──救我……

呼救的聲音入了耳裡，他不敢置信地停下腳步。

那高高在上從不示弱的天父……呼救？

瑟洛提爾驀然回首，視線對上了天父痛苦的雙眼……

他驚見了天父巨大的身軀縮回了佝僂老人的身影，趴伏在地上對他伸出顫巍的手，竟似風中殘燭般的孱弱……

記憶忽如潮湧般襲入腦海，童年時，那慈祥和藹的天父總帶著溫暖微笑著看著年紀尚幼的他們，偶爾輕撫著他們的頭，任著他們在神之聖殿裡盡情地玩耍，少年時，即使成長中性格難免叛逆，明明做了錯事要被責罰時，天父只是疼寵地笑了笑，從不曾責怪過他們，總是說著沒關係，下次改過就好。

那時候，他為此感到羞愧，奮發圖強要成為獨當一面的天使長……

那時候，天之國界依然是溫暖的，天父仍是有感情的……

究竟是何時開始天父變得如此沒有溫度？

──小瑟……

氣若游絲的聲音，那蠶食天父身軀的七罪體如毒蛇般纏緊天父，就是那人類自私貪欲不停製造的七罪體改變了天父！

瑟洛提爾怒吼一聲，掌中金光長放而出，毀滅之劍──系爾於光中浮現，瑟洛提爾反手一提，衝上前去天父砍除那千千萬萬惡毒貪婪的七罪毒蛇！

已到神宮下路西斐爾聞得瑟洛提爾的吼聲回頭，瞥見到瑟洛提爾眼放紅光，提劍殺上前去已不及阻止，素來冷靜沉著的他首次露出焦急神態放聲喊道：

「回來，那是心魔！」

　　瑟洛提爾恍若未聞，長劍所到之處七罪無一倖免，那黑濁之氣噴得瑟洛提爾渾身染滿七罪，只為救眼前垂死的天父！

　　就在他來到天父身前，正要伸手扶起天父之刻，腹上一陣穿透的痛，眼前、耳際、腦裡忽地一片地空白。

　　他眨了眨眼，見到尖銳的爪子穿透了他的身體，而爪子那處的主人是天父，七罪體在他傷處濺出鮮血時，轉往他身上貪婪地吸食著光之天使長純淨的鮮血。

　　天父還是那佝僂老人的模樣，笑著對他說：

　　──好孩子，一直都是你最聽話。

　　瑟洛提爾看著天父的眼睛，他發現記憶中有一處是重疊的……

　　天父的眼裡從來就沒有溫度。

　　──不聽話的孩子，會被魔鬼抓走喔！

忽然想起慕老板曾經說過一句話……

是神、是魔或是人，到底有誰是真正清楚活著的？

清醒也好、作夢也罷，誰能分得出真假？

力量不停地在流逝，被轉向了天父之身，天父正在吸食他的生命力。

──天使，在愛之後要學會犧牲與奉獻，因為是天的使徒。

他想起了天父總是教導他們這句話，他問了是不是要愛人類，天父始終笑而不答，他又想起了曾經認為虎毒不食子這個念頭。

他們是天父的棋子，隨時可棄。

路西早就看穿這一切了吧！才會在他勸說與天父攤牌時，才會對說了那句「也要祂是清醒的」的話。

生命與記憶在一瞬間百轉千迴後，竟發現從頭到尾那看不清的傻子根本就是自己。

路西跟薩麥爾都說對了，他太重情。

重到自己婦人之仁。

冰寒的刀光破開圍繞在兩人周身的七罪體，刀光自臉頰處掠過，那樣凜冽又憤怒的殺氣直逼天父，同時肩膀被人按住，肩上傳來的力量與腦海中的意識再清楚不過了。

衝入七罪體內的路西斐爾欲殺天父，耳裡聽聞到瑟洛緹莉兒施盡全力的神曲正在壓制這瘋狂的七罪浪潮。

瑟洛提爾猛地揚劍橫劍逼開路西斐爾就要刺入天父心口的刀尖，一掌擊向來救他的路西斐爾，在路西斐爾詫異地被震退一步，在天父看這生死一瞬間的變化之時，劍尖──

直沒天父的胸口。

那劍的深度直到天父收起了對路西斐爾來救他的諷刺笑容，那雙沒有溫度的眼睛終於凝聚了不能理解的目光看著瑟洛提爾，那句纏繞自己心頭已久簡直如心魔般的話響起：

──小瑟，不聽話的孩子，會被魔鬼抓走喔！

　　瑟洛提爾怒吼道：

　　「就算被魔鬼抓走也好過再被你愚弄！」

　　倏然，七罪體忽從瑟洛提爾身上脫離退回天父的身上，天父一陣吃痛爪子一收，利爪登時抽離瑟洛提爾的傷口，瑟洛提爾重傷不支登時軟倒，而漫天的七罪體如被倒抽般開始被捲回通道內，路西斐爾趁天父愕然之刻上前救人！

不料瞬間再化巨大人身蛇尾的天父昂身而起一掌拍下，阻斷了路西救人一途，更隨後抓起瑟洛提爾！

但那一掌不止是擋住了路西斐爾，吸取瑟洛提爾靈氣的力量一擊入地，轟聲乍響，天之國界的封城結界疾速升起。

在聽到巨響之時，遠遠見到七罪體退了的米凱爾與加百列重新帶了軍隊趕來，卻是見到瑟洛提爾提劍刺向天父！

「住手！」

米凱爾大喝，卻不知瑟洛提爾先被天父所傷，拔劍欲上時，加百列第一時間拉住米凱爾，不願米凱爾遭那尚未完全退去的七罪體所傷！

只見天父渾身浴血，那如萬蛇鑽動般的七罪體也全部倒灌入天父身後消失無蹤，遠看仿佛天父擊退了七罪體般！

就聞天父道：

　　──叛徒路西斐爾竟將魔根種吾之身，意圖弒父！拿下！

　　一聲令下，見七罪體已退的加百列立刻放開米凱爾，指揮軍隊包圍住路西斐爾，後方的薩麥爾眼見封城結界就要封起，七宗所屬軍團仍在城外，若再停留將成甕中之鱉，他道：

　　「再不走就遲了！」

　　這一刻，薩麥爾憂心的不止是他們能不能全身而退，還有那完全不見蹤影的卡麥爾三人組，卡麥爾此時人在何處？如果他站在天父那邊，是否埋伏在暗處要攻擊路西？

　　「你們走，我自能帶人脫身。」被軍團圍在中心的路西斐爾道。

　　薩麥爾一頓，賭定卡麥爾若要與七宗為敵，那麼以他素來習性必是以針對自己為主，那麼他離開或許能替路西斐走拉走三個隱藏的敵人！

　　「走！」

與別西卜和瑪門欲帶走為瑟洛提爾緊張萬分的瑟洛緹莉兒，瑟洛緹莉兒回頭一看，見到路西斐爾給了她趕快離開的眼神，這種時候她只能選擇信任路西……

確認薩麥爾三人與瑟洛緹莉兒一同衝出結界，而在天使神宮十二層的拉斐爾在急迫之刻率先拋出封印冥界通道的圓輪讓別西卜帶走。

　　迸地一聲，封城結界完全合起，形若圓球的結界通著一觸即亡的高壓電流，正是進不來也出不去。

路西斐爾昂首看著天父，長刀斜立，冷聲道：

　　「放人。」

　　──好自信的路西斐爾，被創造的你應該是個零弱點的完美造物，未料，你唯一的弱點就在親情，也是你最失敗的地方。

　　路西斐爾不言不語，異色的雙眼冷瞪著天父，凝在身上越來越強的寒氣，是與天父決裂之氣。

~線上連載版至此，後續請見《七宗》實體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