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直接躍入黑樓內,鎬天皇子卻被一道無形的牆擋住,仰首一看,洞開的黑檀窗被人掩上,讓他再也見不著窗內的狀況。

那一刻他看見了關窗的人是花老板。

不得其窗而入,只能改走原路,鎬天一眼見著黑樓的方位,立刻朝正門趕去。

隱蔽巷弄,高牆深苑,老樹遮蔭,伸出的重重枝椏警示著不要靠近,當奔出幽暗巷口的剎那,刺眼的陽光令有「小太陽」之稱的鎬天皇子也忍不住伸手遮住了雙眼。

適應陽光之後,鎬天皇子見著這熱鬧市口的人,而人們也看著忽然衝出來的他,其中更有方才被鎬天所救的人,此起彼落地喊著大俠,鎬天皇子只是點了頭,這會兒他已無心凡人百姓,心中唯一焦急的便是卻認那不可能再出現的白衣人究竟是誰。

疾步繞過圍牆,終於來到黑樓的入口,他仰頭一望,看見了前簷處懸掛的匾額:

「煙花樓」。

掛的牌子是酒樓,但明擺著是做晚上的營生,只給男性客人進入的煙花之地。

當這些百姓們見到鎬天皇子推開煙花樓大門衝進去時,不少人失望這大俠居然也進去妓院這種風月場所,紛紛喊著看錯人,但有更多人說著大俠行色匆匆,必是要追討惡人,絕非是流連煙花之人。

無論是什麼想法,早都被拋諸在鎬天皇子的身後了。

鎬天皇子記著花老板房間的方位而行,花老板曾說這是三流妓院,但實際一看也不到這麼糟糕的地步。

雖然在小廂房內曾見到各種春宮圖雕版繪畫,盡是男歡女愛的露骨,但這大廳、迴廊皆不見酒色財氣,只見各種風雅別致,若無笙歌樂舞,乍看下真像個普通酒樓,讓鎬天未感到妓院該會流淌的欲望橫流。

與他錯身而過的僕役們木然地行走、動作,無視他的存在,簡直如被操鬼術所操縱的假人般正在做著打掃事務?

樓臺上還有舞者與樂者早起正在練習,彈奏著各種舞曲,其中一個懷抱琵琶的歌女唱出的曲子特別引起鎬天注意。

不是因為眾女中唯獨她幪面,是那歌詞聽來令人訝然。

非是各種傾訴情思或是調情小調,是一句警世曲。

生亦何哀,死亦何樂,朝若初識,暮已永劫。

何以讓他想起一蓮曾說過的:

生者何生,死者何死,涅槃乾坤,宿命輪迴。

躍身飛上長廊,鎬天皇子辨出了這是他離開煙花樓的路,直奔到最底的廂房,他卻猶豫了。

該守禮的叩門?還是該自私的推門而入?

那僅差一步就要下決定的猶豫,下一刻門卻自動打開,沒有給鎬天皇子任何的阻礙,讓他親眼見到了那午夜夢迴也不肯讓他見上一面的人。

白色繡金的長袍,清瘦飄然的身影,那垂在罩帽外的雪白長髮,側過臉龐時可見到如扇鋪開的纖長黑睫,抬眸時水藍眼瞳的清澈仙靈,如畫般不染俗塵的容貌,唯一不同的是木色念珠……

而一蓮側過身,唇邊是如同以往的淡然一笑,那再真實不過的生命,彷彿從未曾在他手中流逝……

窗邊斜臥的花老板微揚的嘴角噙著煙管,饒富興味地看著這一幕。

已死的故人重現眼前,小皇子又是什麼樣的心情與滋味?

「不可能!」鎬天皇子忍住幾乎要拔劍相向的衝動,怒道:「你是誰?」

不可能是一蓮!為何要假扮一蓮?他卻說不出口……

眼前的人太過相像,像到讓他覺得這是惡夢一場!

不停地在記憶裡搜尋著一蓮相伴左右的身影、不停地在找記憶裡找著目睹一蓮之死時的刑罰中究竟有何破綻?

終究只是被塵封的記憶折磨到簡直要心魔。

「小天。」一蓮輕聲喚著。

鎬天皇子倒退了一步,即將要失態地搖頭,一模一樣的聲音喚著一蓮替他取的小名,他卻只想衝回九靈王宮破墳開棺。

是他親手將一蓮埋葬在藥樹金蓮的池畔,難道一切都是假的嗎?

一蓮走向他,拉下了覆面的兜帽,那記憶中總是柔軟帶笑的溫和嗓音道:

「你忘了我嗎?我是一蓮。」

不,他不信……

一旦相信就是一蓮騙了他!

「……的兄長。」

說時遲那時快,轟地一聲,磅***石薄***雄渾的靈氣直接擊中鎬天皇子,鎬天硬生生地接住這道只是以怒氣發出的氣流,卻已經令他被震得滑退數步之距,體內氣血翻湧不停。

天宮裡、天宮外,至今還無人能這樣傷到他,但真正震驚的卻是那人靈氣一動,形貌漸變。

高大的健碩身形、怒豎的劍眉星目、犀利霸氣的冷傲,殺氣騰騰的目光,繡金化成銀綴的白色披風飛揚,刀光一閃,【惡即斬】已上手直指鎬天皇子的心臟,比冰還凜冽的聲音道:

「昊天皇子,為我司馬家之人償命!」

司馬家?

多年來皆被請出輔佐天宮的神祕一族,手中那司馬家誅惡名器之一的【惡即斬】正是證明。

自淨土而來、任職於九靈王宮的一蓮是司馬家的人?

才這樣的念頭閃過,惡即斬已刺向他的心口而來!

悠悠吐煙的花老板見人真有意開殺,立刻起身道:

「司馬瀟,別在煙花樓裡殺人!」

一句話逼住了兩個人,噹地一聲,惡即斬的刀鋒劈在寂滅無二的劍刃上,震出波動的力量。

兩氣相衝,鎬天皇子雖能及時拔劍擋住霸氣十足的刀法,以劍盾封住司馬瀟的刀氣不使外散而破壞煙花樓,卻無法擋下這直衝身體的傷害,虎口與身體的劍創已現,但鮮血卻被封在體內,只有靈氣外散。

皇天劍法進可攻退可守,若心存攻擊,劍法強勢霸道直取敵人,若為自保,可化劍氣為氣屏配合己身靈力擋下攻擊,但曾聞司馬家的殺生劍專剋制皇天劍法守勢,可無視劍盾,直接穿透屏蔽攻擊對方,原來是麼一回事。

以暴制暴,以霸橫霸,難怪要以刀的渾厚制劍的靈動。

任恨意遮了雙眼的司馬瀟仍瞪著鎬天皇子,話卻是對著花老板說:

「給我一個不殺他的理由。」

「理由是……」花老板笑吟吟地道:「我不准你殺。」

「不買你帳呢?」司馬瀟道。

「那又何必找我要理由?」即使困擾也不減其嬌媚的花老板道:「如果你非要在煙花樓裡殺人的話,只好讓阿慕跟你切磋切磋了。」

才與黑貓狐狸走上樓來的慕老板就這樣被推了一個大坑,扯高嘴角道:

「前腳剛到,後腳就有錢可以收,這什麼運氣?」

司馬瀟聚起的眉心壓出了深陷的懸針,刀氣也逼在刀鋒之上,慕老板仍是漫不在乎地態度,時常散漫的眼神凝起專注,聚氣封招於掌,雙方殺氣一觸即發。

「不需要!」一方焦急封住劍傷的鎬天皇子,擋住慕老板身前,不欲慕老板與司馬瀟動手。

「小子你滿身洞,別來擋我收銀買命啊!」慕老板嘴裡是嫌棄他一身傷,實際上是對司馬瀟那咄咄逼人的態度頗為不樂,才欲替鎬天皇子出頭。

「一人做事一人當,這是我的事。」鎬天皇子堅持地搖頭,更無懼司馬瀟霸道的殺氣,問道:「在交手之前,我只想問你何以要假扮成一蓮試探我?來到人間又是誰派給你的命令?」

聞言,對於鎬天皇子以正事為重的態度似是勉強可以接受,司馬瀟哼了一聲,刀氣立散,【惡即斬】靈光一收化成手中木色念珠,反手重新拉起兜帽,那帽下的銳利雙眼不悅地斜睨道:

「還算有點頭腦,沒被無聊的情感沖昏頭,但依然是個愚蠢的失敗者。」

「即使沒有保住一蓮是我的錯,但天人擁有情感我不認為是錯誤的。」鎬天皇子道。

司馬瀟聞言冷笑數聲:「無錯不死人,死人豈無錯,你不過是個睜眼瞎子。」

沒有被司馬瀟的話激怒,鎬天皇子冷靜以對地道:「我不希望你針對我而斷章取義。」

微一揚眉,被察覺目的的司馬瀟並不意外鎬天皇子不受挑釁,皇子要能在天宮裡挺下來,是要經無數的勾心鬥角不曾落敗而來,忽地話鋒一轉,他道:

「傳聞你是見到了昊辰的即導師,才致使身為你的即導師一蓮被刑罰致死?」

最尖銳的問題直刺鎬天皇子的心裡,鎬天皇子沒有迴避,欲簡短地陳訴:

「是,但是……」

「既然是就沒有但是!你這是想為自己開脫什麼?」

「抱歉。」

「人死了道歉何用?司馬家不屑你的道歉。」司馬瀟怒道:「你如果只有這些愚蠢的見解與想法,為我司馬家未來著想,司馬家會扶持昊辰皇子,而你……」

那眼裡的殺氣幾乎銳利成刀,司馬瀟下了戰帖道:

「就算是萬物之源誕下、獵師相挺的皇子,傾盡我司馬家之力也要滅了你!」

不想解釋也知道司馬瀟不需要他解釋,一蓮的事充滿了疑點,鎬天皇子只是點頭,他明白司馬瀟給了他一個餘地,而這餘地就是查明事實。

對於鎬天皇子的反應,司馬瀟仍是蔑視以對,他回頭對花老板道:

「這一次我放過你,下一回,希望你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花老板。」

「知道了。」

見司馬瀟這會兒是不可能好好談,但至少也退了一步給自己面子,花老板見他要走,忙問:「你要去哪兒?」

語氣裡難掩的慌張,已經邁步而出正走到鎬天身旁的司馬瀟伸手一指:

「沒有他在的地方。」

手指指著鎬天皇子,司馬瀟連正眼也不肯一瞧的拂袖而去。

待司馬瀟離開後,煙花樓被另外封起的結界才終於化解,那股肅殺狂烈之壓迫感也隨之消失。

站在鎬天皇子身後的慕老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才越過鎬天,走向茶几自顧自地坐下,指了指茶水要花老板拿酒來,再道:

「他跟我下的戰帖要算在傭金裡。」

花老板嗤了一聲,拍手讓僕役送來一罈老酒與幾碟糕點,這才移步往茶几處坐下。

待以操鬼術控制的僕役們將酒與點心給慕老板和黑貓狐狸退出後,自己則倒了杯水解解渴,跟司馬瀟針鋒相對實在累人。

抬眸見陷入深思的鎬天皇子仍站在原地,花老板道:

「既然都回來了就坐吧!」

鎬天皇子卻只是禮貌性地頷首答謝,隨後疾步追出煙花樓外。

「喂!」花老板忙喊了聲,但鎬天皇子早已奔得不見蹤影。

「焦急嗎?」酒入肚腸才顯得心情愉悅的慕老板看好戲地道:「司馬家最霸氣的大家長追來了,這小皇子要怎麼應對呢?好戲連臺啊!」

「少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你也脫不了關係。」輕揉著發疼的眉心,花老板難掩心浮氣躁地道。

慕老板聳肩道:「與我何干?」

花老板搖了搖手指,道:「不要違心之論喔!以現在小皇子還沒完全回復力量的狀態下,領令下來的司馬瀟要殺他是輕而易舉喔!」

「我在乎嗎?」慕老板道。

「不在乎的話,剛才會在他身上下了追蹤印嗎?不在乎這天宮存續的話,你會答應『一蓮』的委託嗎?」花老板笑道:「舊識、老朋友,可是最難拒絕的人情喔!」

「所以說,老朋友什麼的最麻煩。」慕老板一嘖,「這筆帳你準備賣身來還了。」

花老板手一擺,揶揄道:「無所謂啊!你就只有一張嘴。」

慕老板哈哈一笑,對花老板的話毫不以為意,道:

「出力這種事,交給對的人來就好,總之該拖延的我都幫你們拖延了,你現在該關心的是小皇子這下去追司馬瀟,而司馬瀟於你我不在場時,會跟他說什麼?」

將鎬天皇子擋在死巷中談話,正是替被司馬瀟找到的花老板拖延時間,好讓兩人談話,但還是給鎬天皇子見到人了。

從花老板那確認司馬瀟用了一蓮的模樣前來,擺明就是在算計鎬天皇子,慕老板肯定天宮內部必定起了亂子。

花老板睨了一眼,道:「他會說什麼?」

「就算他不說什麼,楊搞天才剛破解鎖功球,司馬瀟就來了人間,就算過程我們刻意避人耳目,但天宮那早已經定計,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瘋狂想要得利的幕後人,不惜借刀殺人,咱們雖以局換局,但你覺得還能瞞多久?」

慕老板所言正是花老板憂心之處,即使要破局,但時機還不對,還太早了。

陷入沉思之際,渾然未覺煙管中的煙草將斷,慕老板斜睨一眼,抽走花老板手中的煙管幫忙重新打上煙草,再道:

「世事萬變,沒有什麼時機不時機,該來的躲不掉。」

以最快的腳程追出煙花樓,鎬天皇子左右搜巡,卻失去了司馬瀟的行蹤。

深吸一口氣定下心,鎬天皇子再睜開眼睛時,隱藏在封印下、為當世皇者才擁有的神魔之眼開啟,在混亂的人間中,以靈氣來找尋司馬瀟離開的方向。

但這一看,卻令鎬天皇子一愕,立刻轉身抬頭望向煙花樓上方。

逆光下的司馬瀟正站在煙花樓最高處,當鎬天皇子一發現他,嗤了一聲,白色披風揚起孤傲的弧度,白影一晃,人已絕塵而去。

未有任何猶豫,鎬天皇子在發現司馬瀟時已疾行直追。

──司馬瀟果真是刻意等他。

 

神魔海報--2小圖浮水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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