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學吾述

楔子

　　農曆七月的夜半時分，正值入秋最悶熱的時節，就算是盥洗後準備就寢，也會感到身上有股潮溼黏膩的悶熱感。

　　這日正好是熱帶氣壓逼近前的日子，海上小島出現焚風與三十九度的氣溫，讓室內溫更加悶熱，各戶人家若不是開冷氣摧殘自己兼摧殘地球，至少也是將電風扇開到最強讓機器拚老命的伺候著準備得風溼的身體。

　　樓上樓下與左右鄰居家的冷氣壓縮機皆在夜半裡轟轟作響，整棟電梯公寓裡的住戶早都已關燈就寢，唯獨李墨川家裡是開的燈火通明。

　　冷氣、風扇樣樣都是完好的，卻在半夜三點自動關閉。

　　門扇窗戶全部緊閉，簡直像三溫暖的房間內，李墨川卻緊攏著夏被包住自己。

　　他在夢中驚嚇而醒，渾身卻無法動彈。

　　鬼壓床。

　　屋外很熱，屋內應該也不遑多讓，但這半夜三點的時刻，冷氣在非設定時間下的自動關閉已經夠可怕了，房間還異常陰冷。

李墨川渾身冷汗直流，口中急喘著大氣。

瞪大的雙眼、緊縮的瞳孔，在在顯示著他驚魂未定，精神尚無法自那再真實不過的夢魘中甦醒，身體更是警戒著房內那讓他渾身汗毛直豎的異靈。

李墨川並不是刻意想睜開眼睛，而是閉不上。

　　他有接近天眼的陰陽眼，能看見靈界一切仙妖鬼靈。

現在他卻看不見靈界眾生。

　　看不見卻感覺得到，那份可怕的敵暗我明，無論它們會以何種形態忽然出現嚇人都不是早已知道靈界眾生之態的李墨川所感到害怕之處。

令人驚懼的是看不見它們的行動卻知道它們在自己身上做著手腳。

　　李墨川被硬拉開著雙眼，眼前出現了一把懸空的鍘刀，正對著他的頸子，那幽幽森森地虛影，發出虛無飄渺的聲音：

　　……愚蠢又礙事的人類……

　　發不出聲音，渾身不得動彈，李墨川無論回答與否都說不出口，空動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眼看那鍘刀直接鬆脫，直直往自己頸子上落──

一道金光自李墨川身上散開，鍘刀、束縛全部消失，但李墨川依舊無法動彈，他聽見了幾聲慘叫後，怨恨之氣更盛，而後……

耳際吹來了一股陰涼又冰冷刺骨的寒氣，颼颼地低語道：

……你見過引路人！

　　引路人？誰？難道是講白河？

李墨川不及分辨，發現自己竟似躺在水中，眨眼一瞬，眼角餘光見到自己的床上冒出了大量的鮮血，如血泉般濺在四周，血泉中心冒出一股無形的引力拉住躺在床上的李墨川，似要將李墨川拖下地獄般！

　　這惡靈想做什麼？

　　李墨川還不待發出聲音問話，驀地床內、血中、他的背後，竟伸出血手環上他的頸子，兩條血淋淋的腿毫不客氣的勾上他的腰，那虛影就要將他拖入修羅地獄！

　　無法掙扎、無法呼救，李墨川要滅頂之刻，他看見了窗外站著一個人影。

　　那逆光的人影看不清面貌，只能見到他的肩上站著一隻似鷹的異禽。

　　……引路人所保的人類，豈能讓你抓走？

　　※

　　「啊！」

　　李墨川猛然坐起，又是驚魂未定，屋裡並未開燈，外面的月光灑入讓室內形成一片黏膩糾結的黑藍。

　　瞪大的雙眼看著牆上的時鐘，半夜三點。

跟夢裡一樣的半夜三點，這會兒冷氣停了，室內異常的悶熱，他卻冷汗直流。

他的床尾正對著窗口，因不信邪又自恃修行者，從不怕床尾對窗或是窗門相對這種容易形成鬼靈出入口的迷信。

可他在夢裡見到了窗口出現了人影，李墨川戴起眼鏡，確定窗外什麼都沒有，只有倒懸的月亮正對著自己。

方才作了夢中夢，但現在，真的夢醒了嗎？

一般夢裡身歷實境，代表靈魂出竅並遇上了與靈界與現實相關的事件。

　　而剛才的夢裡他碰上了鬼壓床以及更危險的鬼抓替。

　　他明明在床邊設過結界。

　　以往不曾使用過結界時，他也常有被壓床而夢醒的時候，李墨川卻不曾睜開眼睛，試著讓身體動彈後，翻身就能避過被壓的症狀，繼續睡到天亮，鬼靈又能奈他何？

　　那時候李墨川是冷漠的，縱使看見靈界事物也置之不理的，無論來的是美色、錢財、權力等等，他都視若無睹。

　　不過就是魔相鬼誘而已，他嗤之以鼻。

　　如今卻因為白河之故，他開啟了過去生的靈，他遇上了雅兒，之後發生了黑龍事件，他與靈界妖魔鬼怪結下了惡緣。

便因為雅兒告訴自己關於他的過去生後，李墨川走上了修行與收妖伏鬼之路，現在就算鬼靈滋擾，他也能使用法咒封住床的四方，以設下結界不讓鬼靈侵擾。

　　這些都是在黑龍的事件後，他心覺自己大難不死便去尋找各方大師以書記載傳道的各種咒法。

　　李墨川將之牢牢記下。

　　起初分明很靈驗的，李墨川剛接觸時還因此用掉了所有特休，讓自己好好休養了一陣子。

　　一方面也想避開他一直瞧不起的白河。

　　白河……白河！

李墨川一回想起白河就想起在台東發生那令他感到恥辱與憤怒的事件──

　　※

在台東知本的奇遇中，擁有陰陽眼能看見人間那些「肉眼看不見的存在」的李墨川遇上了被襲擊的雅兒，雅兒說過她是為了尋找龍王轉世而來，那人就是他，他的本靈是龍王。

但李墨川不是笨蛋，沒有任何印證下，他不可能聽片面之詞就相信，他又不是白河那傻子人說人信。

雅兒在那時證明了他是龍王，讓李墨川發動了力量，為此他深信不疑。

可白河那群人卻反指自己說他是被妖魔欺騙了，連那楚楚可憐又一心為保護他的雅兒都被說是妖魔，是竊走青龍爪的主凶，還是與假應龍聯手的妖怪。

白河說他們在找白金應龍王，他所信任的人是凶手，李墨川認定這些人是聯手要以多為勝傷害雅兒、否定他是龍王轉世的事實。

　　豈有此理！

　　李墨川豈會相信白河說的話？從一開始他就比那四處尋著神鬼跡象而不著門路的白河強，如果白河說的是真的，豈不代表他輸了？

　　李墨川放出力量欲反擊白河，掌一推，卻只是像推出了空氣，空蕩蕩地一點力量也無，那時候李墨川心裡才感到害怕。

　　還不及分清楚害怕什麼，李墨川眼前一黑不醒人事。

當李墨川終於清醒時，人卻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護士說送他來醫院的人是姓白的先生，他們已經先離開。

他們？必定是白河、繡音以及那幾個奇怪的人！

李墨川想起了他很介意那跟著白河的一群人。

不管是那兩名特殊異樣卻又長相平凡的男子，還是那一群以一名少女為首的五個小孩，李墨川就是對白河身邊有如多異人圍繞而自己卻孤獨孓然感到不平。

看起來平凡，卻異常惹他注目的人，尤其是那名短髮的黑衣男子，一對上那雙眼睛，居然有種被一箭穿心的看透般，李墨川立刻迴避了他的眼神。

一憶起那眼神，李墨川就覺得一陣心顫。

他想起來了，直到最後他要昏迷之前，他看見了那個男子、那些孩子不再隱藏的真面目。

　　他確定了白河根本是扮豬吃老虎，惺惺作態。

　　根本知道了一切，卻來嘲笑他被妖魔欺騙、惡劣地破壞這一切的偽君子。

　　這傢伙──

　　這性情丕變的傢伙才是被妖魔蒙蔽而不自知！

怒火攻心的李墨川冷靜了下來，身體疲痺的時候對上靈界之人只有束手就擒的份，這種時候他不能對上白河。

　　李墨川出院後找了他所認識的高人習得防身與抵擋妖魔之法，無論前世今生，他相信以人制人，以法制魔，這才是對的。

當他準備萬全要再回公司之時，卻看見電視上一則地方新聞。

　　一名工程設計師在自宅的電腦前不明原因往生。

　　新聞沒有說是誰，主題也在宣導大家不要用電腦過度，得注意休息時間。

　　李墨川卻直覺著是白河。

　　回到公司，白河離職了，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公司裡的人莫名地好似也不甚在意，似乎就這麼遺忘了白河這個人，而這一切的時間就在他看到新聞的前一天。

　　一切的巧合，讓李墨川深深地認定白河沒死。

　　他一定是被那名長相過度俊俏的惡魔給抓走了。

　　因為白河留在那間小公司，既然白河不在了，失去一競高下的理由，李墨川毫不眷戀的離去。

　　上天下海他都要找到白河分出輸贏，讓白河知道誰才是被妖魔纏身的人。

　　藉著與生俱來的靈能與直覺，也因雅兒之故，李墨川的部分靈能被開啟，不若以往只是能看見靈界之物，他多了能與靈界妖物對戰的能力。

雖然沒有找到白河的下落，但因朋友與修行者的推薦，他一方修行一方開始替人辦事，解決不少鬼靈附身之事，在【通靈師】界也開始小有名氣。

……你見過引路人？

李墨川驀地想起夢裡這句話，那道驅散惡靈的金光。

會走上這條路確實是白河所引起。

猛然心頭一驚！難道那惡靈說的引路人正是指白河？

那麼說了一句「引路人所保的人類，豈能讓你抓走？」的話，豈不就是說他是被白河所保的……人、類？

不可能！豈有此理！

這夢絕對是魔考！絕對是因為這些惡靈抓到他想找白河輸贏的執著，故意透過夢來挑釁他。

李墨川冷靜了下來，開始回憶靈界中可以透過夢來影響靈體的仙魔。

神佛中為夢仙，而妖魔中乃夢魔。

這必是透過夢魔所為。

可惡！

嗚嗡地震動聲先響，隨後是手機鈴聲，李墨川轉頭看向床頭櫃的手機螢幕亮起，顯現著同界通靈人的電話號碼。

三更半夜的打電話，多半是有特殊的案子。

李墨川穩定情緒後接起電話，隨後的消息讓他錯愕後感到強烈的興趣……

　　一座快被廢棄掉的過氣溫泉山鄉，有財團花重金買下想要重新改造開業，做一個世紀溫泉村的噱頭，除了重要地點需重新拆除開挖，以曝曬當地地氣散去陰氣之外，在山中深處發現一棟有百年以上的古老日式溫泉建築。

　　所有進入建築裡的工人都無故暴斃或消失無蹤。

　　財團董事會估量應是與其他凶地一樣是年代太久聚陰過度，遂請來各地法師想為此地超渡作法，但法師們一到此地卻各自出現靈感失常或是如中邪般的異狀，自屋內出來後不是昏迷不醒就是回家後暴斃。

董事會再度開出高價要請高僧們超渡此地，直到一名修為高深的高僧前來，看出這是三大妖王之一的根據地，有擅闖必死的結界存在，要財團不得帶著斂財的心情碰觸這個要點。

但財團早看準商機，尤其這深山後有豐富的溫泉資源，買下這座山就是為了賺錢，怎麼可能輕易放棄？董事會發出懸賞，只要能解決這個地方的問題，絕對有高價報酬。

會找上李墨川也是因為他暗示過自己是黑龍王的轉世，至今解決了不少問題，不少人信以為真，他也漸漸認定雅兒當年所說無錯，一定是白河嫉恨他。

這份自信加上天生通靈與早已啟靈的本事，所以同界的人想找他來試試看，說不定能分到報酬。

知道這些人究竟打什麼主意，但金錢上並不拮据困頓又現下對那夢境較為在意的李墨川本想拒絕，通靈人卻忽然另外報給他另一個消息……

白河帶了一個女人出現在那裡。

李墨川二話不說立刻答應。

　　白河……

　　去到那地方又是想要展現自己的能力吧！豈有讓他如願的道理。

　　這下就能一競誰強誰弱了。

　　李墨川心中一定，依著對方給的資料，注意到三大妖王這訊息，他隨後再問了句：

　　「那三大妖王之一指的是誰？」

　　「聽他們說是夢魔之王。」

　　夢魔！

　　李墨川不禁訝然，這消息加上夢境，是註定他一定要去的因嗎？

　　命運既是如此，也正合他意。

　　嫉妒、怨恨，蒙蔽真相的總是人心。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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