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學吾述

身勢急速下落的慕容飛心裡正思考是否著了道時，黑貓狐狸又道：

「別擔心。」

下一刻黑貓狐狸翻身抓住正往結界內縮回的鬼手，化成一道白光以鬼手當媒介進入了魔界內。

白色的細利光芒自黑貓狐狸身上掉落，被下旋的風勢捲動著一同落下，飄向慕容飛。

慕容飛伸手一接，白光卻在碰觸到慕容飛的掌心時消失，慕容飛微一疑惑，便不再看閘道入口早已消失的黑貓身影，為什麼黑貓狐狸會在這個時候脫離進入魔界的範圍？

慕容飛想起了自己在通過魔界範圍之時，確實心緒有產生變化，黑貓似在那時對他射出一道靈氣針，他想也不想地本能就避開，而靈氣碰到他的銀光進入魔界，那時黑貓說了一句話……

「天意」。

還未想出個原因，人也急速下墜到遠離了窄小的入口而進入到安全範圍，黑貓狐狸說這是到地潭的捷徑，還是一路通到底的那種，那麼這好似沙漏的捷徑也許可以用一個更好理解的形容──「鏡反」。

當他通過了「天」進入了「地」，發現在「天」時，人即使不動空中也會有輕量的浮力存在阻止前行，所以他才會張開雙翼加速飛行。

但是當來到了「地」，浮力消失變成急速下墜，這一點又可以吻合「鏡反」的物理力量，慕容飛再看向四周，透明的障壁隱隱約約顯示著善見天城的影像。

驀然。

那種被人隔著空間鎖定的感覺又出現，慕容飛輕振背後雙翼，穩住自己墜落的身形，那道鎖定他的視線瞬間消失，慕容飛透過結界看到一道幾乎不可辨別的靈光下竄消失。

那是誰？

這條直通到底可以往地潭的路又是從哪裡為點、以什麼方法進來的？

慕容飛繼續回憶自己從哪裡開始進入捷徑的入口，最後他確定自己是走到天潭的範圍才被黑貓狐狸拖進這個捷徑裡。

他往下看，底部已不再像一開始那樣深不見底，透出深藍色的光芒微微波動，而四周的景像越來越明顯，如同夜晚的天城一般，只是略微透明了點。

水氣越來越重，引力越來越強，慕容飛清楚地見到底下的巨潭，幾乎沒有可落腳之處，但是潭中有一物引起了慕容飛的注意力……

慕容飛朝那目標飛去，就在要接近之刻，一道殺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逼而來！

唰地一聲，刀氣斜斜地切入了水面，就像一把真刀劃進水裡直到深潭底處看不見的時候，那刀氣一點都未散，良久便聞咚地一聲，刀氣劈到底了，慢慢地自水深底處只冒出了丁點的氣沫。

這代表這道刀氣速度快到連空氣幾乎也未帶進水裡，若砍在人身上就是殺人不見血的快刀了。

再快依然有空隙，才會產生氣，慕容飛在看對方的破綻。

這刀如他所想，也不是只來一刀試探性的。

對方一擊不中再次來襲，剛剛那些觀察在慕容飛的腦裡只花了十分之一秒，剩下的十分之九秒用來翻身避刀、收翼後退、足踏水面不沉、眼觀敵手不放，金剛杵再放出雙尖刃，在兩兵相接之刻，慕容飛右手立伸出握住左腕，同時抵擋那簡直像千斤墜般力量，慕容飛也不硬拚，讓自己的身體變成傳輸媒介，將對方那沉猛的攻擊力全導向水潭下。

登時，水潭以他為中心點，方圓十尺直徑向上爆出劇烈的水龍，直沖上空，在這當下，對方已收招應變，足落水面如履平地般向慕容飛急殺而來。

如噴泉般暴衝空中的水勢，再如暴雨般瘋狂落下，傾盆的急雨挾著未退的暴衝力道反擊兩人，落在身上打得渾身發痛，但已無暇去分神注意身體的疼痛，眼前刀刀都是致命攻擊，一有不慎就是人頭落地！

皆是一身溼透的慕容飛與襲擊他的刀者近身交招，抱持著理性的慕容飛無意與之硬拚的邊退邊擋，但對方彷彿是頭發狂的野獸般處處咄咄逼人，不給任何喘息之機。

這個人面戴著一張狼紋圖騰面具，身披一襲長斗篷，那溼潤的頭髮狂野地飄揚在他的刀氣所激蕩出的風雨中。

這人的體型精瘦而高大強健，但不像西方人那般魁梧壯碩，他的出手踏步都是靈界的武學，手中一把似劍又似刀的武器更是靈界的標誌。

既然是靈界人，為什麼會攻擊自己？是闖入對方的地盤？還是看到的目標一致？

對方回招的速度奇快絕倫，刀該是走大開大閤之威，劍該是走輕靈疾速之利，這人使刀不但有刀威、更有劍速，變招輕靈、出招霸氣甚至是到凌厲凶狠的地步。

而這一刀一勢每招落潭都是震盪出更強烈的水龍，讓本該落盡的風雨又揚起連綿不絕的暴雨之花。

是不想讓他看清楚？是想讓他分神？那人攻擊時會避開潭中的蓮花，慕容飛在避走中想引導路線讓自己靠近他一開始看到的目標物，但對方貌似察覺他的目的，一再將他逼遠。

瘋狂中帶著難以察覺的犀利。

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對手，慕容飛也不慌張，瞬眼間又過數招，有些熟悉的刀路讓被慕容飛眼神化解，這其中便多了思考的空隙，既然不讓他去看目標，那看別的總可以吧？

慕容飛念頭一定，假意邁向水潭中的目標，對方果真來擋但也立刻發現那只是一個假動作，慕容飛手裡的金剛雙刃刺向對方丹田之處，刀者的刀勢以根本不可能的方式收勢逆轉擋住腹部，但這招正中慕容飛下懷，便見他隨即縱起迴身右腿狠狠一踢！

一切攻擊靜止，徒留雨花落在水面的嘩啦聲音，敲著令人心顫的寧靜。

面具劃出了一個完美的拋物線，落向潭面，那刀客的右手刀已停，左掌反手以手背掩著被踢中而偏過頭的右臉，溼透的黑髮狼狽地貼在臉上，好似還在試圖遮掩著真面目。

慕容飛也不趁隙攻擊，手指撥了撥遮住視線的瀏海，他就好整以暇的站在水面上看，打算將對手到底是何方神聖給看個清楚。

尤其對方比他高上半個頭，這種仰角很方便看。當然要強調的一點是──

這絕對不是自己矮，只是身高還在長。

心裡剛吐槽完，那人也終於抬起眼，略為俯首看向慕容飛的眼神竟讓慕容飛心頭一驚。

那果真是屬於一張靈界人的面貌，東方的輪廓、而略顯深邃的五官，兩道黑眉冷而不驕的揚著，深琥珀色的眼瞳傲而不馴的睜著。

說真的，雖然這個人攻擊他的方式非常凶狠，卻不像真要取他性命，似在試探著什麼，見到對方的真面目時，慕容飛也不覺得這是個壞人，甚至覺得他的五官十分端正，而且貌似他曾經見過的誰……

只是還沒想起來的時候，氣場變得讓慕容飛沒空分神了。

氣場的改變因眼前這人而始，特別是強烈地讓慕容飛已經感覺到被那隻手正好掩住的嘴角貌似在笑了。

果不其然、但更加地驚訝！

那人手緩緩地移開臉部，目光同時對向慕容飛，剎那間靈氣外放，人也竟然同時變身。

濃厚黑髮瞬成白髮三千、琥珀瞳仁瞬間異彩，變成紅色而凶光外放的雙眼，那樣憤怒的憎惡之態，攻向慕容飛！

一聲長嘯震醒了慕容飛的心神。

慕容飛乍時想起了慕老板說的一段話。

五衰現、心魔生、憎惡起、嗔恨固，雖仍存有善性，卻難捨鬥爭惡根，最終心存善惡、雙面成相，福如天人、德非天人，便說「非天」。

非天。

即為墮落天人──

阿修羅。

紅色的眼睛、轉白的長髮。

嗔心。

入魔。

眼前這是非天……

阿修羅。

※

那人再攻擊來的刀氣已不具試探，而是全然的攻擊狀態，便見全身靈氣匯在刀刃之上，挾著雷霆萬鈞之勢就對慕容飛當頭劈來！

慕容飛備勢正要舉起金剛雙尖刃一擋之時，忽地一陣靈臺清明，左手姆指往金剛杵的暗叩壓下，右刃立刻脫離飛出，慕容飛反手一接向擋。

左刃分別擋住眼前的刀客直劈的刀法，右刃往後一劈格住後方來襲的攻擊，慕容飛如同一對二般，立身中間一左一右正好接住了眼前這個在交手前一刻使出【幻身殺法】同時變招的刀客。

【幻身殺法】，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八八六十四，以八卦極數儼然而來的身法匯合招式，而後無上變化。

這個招式來自中國暗殺祕術，在靈界天宮除了是皇子必備武學外，以司馬家練得最徹底，他曾經見過司馬家的家長跟師父瑟洛提爾練功時用過，師父還差一點就吃了悶虧，關鍵就在腳步。

「你是誰？」慕容飛忽地率先打破了沉默。

對方根本連回答都沒有，慕容飛感到背後壓力一輕，眼前的刀客忽地閃過一陣模糊，專注眼前這一隻的慕容飛本欲立刻轉身面對背後那一個，但就在一個猶豫當口！

眼前這一隻再度成型，與後面的分身同時攻擊，慕容飛正要阻擋──

剎那，刀客嘴角微微揚起，刀勢一收，身輕如燕般的點地蹬腿向上飛踢！

即使看到了，身體卻跟不上視覺同步，心裡想著好快，身體已然中招！

慕容飛第一次來不及避開，即使側頭仍被掃過下巴跟側臉，當他倒退數步卻無暇去揉自己的下巴，痛得眼冒金星仍接住下一波攻擊。

修羅刀客合而為一，速度與力道比還未變身時更快更狠，倒乂般的雙道刀氣前後幾乎沒有時間空隙的殺來！

這樣的招式、這樣的身法、這樣的裝束……

慕容飛確定與對方素未謀面，那人先是攻擊他，被他打掉面具後卻化身修羅，就要他性命般的攻擊，那麼既然這裡是天潭到地潭的捷徑，這人又是從哪處衝進來的？

那一瞬間他在修羅的眼神裡看見了狂亂。

而後慕容飛既不閃也不避，直刺而來的刀尖指向他的咽喉，慕容飛開口一喝。

「司馬！」

他記得老板說過，司馬一家都是賭鬼，還是每賭必贏的超級老千，想要贏司馬家，就要比他更出其不意。

簡單來說：就是要比老千更老千。

所以慕容飛先是喊了句你是誰，在修羅近身之時再啟動了關鍵句，而姓名的關鍵句讓對方瞇起的雙眼一睜，狠辣的刀氣就弱了這麼毫釐，讓慕容飛得到時間雙刃合一，側擊直刺而來的刀刃。

刀尖自頰旁削過之時，對方也終於察覺慕容飛一直是只守不攻，他的刀雖未收回，但殺氣已逐漸緩下。

身為和平主義者的慕容飛收起雙刃代表不願與之爭鬥，對方貌似終於感受到慕容飛的誠意，終於收回刀，也慢慢地退了一步拉開距離。

慕容飛還不敢掉以輕心，剛才吃了那一腳的虧還痛著，但見對方的髮色在黑與白之間交替著，似乎意識有些混亂。

當他收斂渾身殺氣連瞳色都變回深琥珀色之後，慕容飛終於鬆了口氣，露出微笑。

──心軟是殺死自己最快的途徑。

如果他從小練武的對象不是師父瑟洛提爾，如果他從小練耐打的對象不是老爹龍王總長，如果他從小練感應的對象不是慕老板──

「喝──！」

那一出掌、那一踏步、那一聲長喝，慕容飛合理的懷疑這個人全身的肌肉筋骨大概已經練得像彈簧一樣的彈性，說動就動，還能加速彈出！

在心裡喊著太奸詐了，真的太奸詐了，根本就是猝不及防地，對方居然剎那變臉還直叩他的喉嚨來，這不只是修羅了……這根本就是心機修羅了！

最奇怪的就是這人怎麼老喜歡攻擊別人的喉嚨？

被抓住頸子的剎那，慕容飛回手向上，掌心擊中刀客扣住他的左手臂，背上的災禍之劍被魔氣引動，皮套一碎、長劍出鞘，慕容飛迴身接劍刺出，而刀客不慌不忙舉刀相對，一刀刺出！

刀劍相碰擦出交擊的火花，互相刺向對方的咽喉！

這一回，慕容飛看清楚了，那口刀果然是司馬家那口跟著主人失蹤的刀‧【惡即斬】。

「你是誰？」

低沉的聲音響起，刀客忽然開口詢問，讓慕容飛不曉得到底是因為他的劍快了一毫釐先抵在對方的喉嚨但沒下手的關係，或是發現左手被擊中之處有白色如羽般的細芒正在飄散，還是這個刀客見到了災禍之劍才終於願意溝通？

為什麼這麼猜測？

因為那刀客不管手臂上緩緩飄動的異樣白羽，雙眼定定地看著劍，甚至還主動收刀。

「慕容飛，來自靈界。」

黑貓狐狸說過，不管想跟誰打交道，都不可以這麼老實。

慕容飛回答的時候，笑得真誠以對。

誠實沒有什麼不好。

那也是突破心防的最佳手段。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