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走出未久,又隱約聽見碰地一聲,一道風順流灌入了屋內,花老板緩緩地吐出一口煙,道:

「人生遊戲、遊戲人生,困在一個夢幻泡影裡,小皇子太認真了。」

「至少他懂得抄截徑而不是只看著眼前在鑽牛角尖。」

「一手打壞了我的窗子,誰賠我?」

「一手摧毀別人的人生,誰賠他?」

「沒毀壞哪有重生?」花老板瞟了一眼,笑道:「你今天話特別多喔?平時愛心欠奉的,今天倒特別放送。」

「同樣的話還你,沒有毀壞哪有重生。」

慕老板自襟內的暗袋掏出一個銀盒,盒裡是一根根手工的煙卷,取了一根叼在唇上,湊上前借了花老板煙管上的火苗點煙,收煙盒的手換取出一只瓷瓶,匡地一聲,放在花老板面前。

媚眼一掃,問道:「跟他一樣的解藥?」

慕老板昂了昂下巴,不回答已是回答。

「給老朋友好歹改點配方啊!」花老板語帶埋怨地道:「奴家一朵嬌滴滴的花哪受得了十尾蛇王膽這麼威猛激烈的東西。」

慕老板聳肩,無所謂道:「不要就別說我顧著新人沒顧著舊人啊!」

賞了慕老板一記白眼,蔥白細潤的手指捻起了這只與鎬天所握的是相同的瓷瓶,唯獨瓶上繪的是朵繪實了的紅蓮,片片花瓣栩栩如生。

「一黑一紅,是記號嗎?」花老板問。

抽走花老板的煙管,敲掉了那將盡的火苗,取而代之的是煙卷的草藥氣味,慕老板再道:

「黑蓮在提醒他一切皆空,紅蓮在提醒你人心是肉做的。」

花老板聞言掩唇而笑,道:「沒有心的人居然有說出有心的話呢!」

「比有心卻無心的人來得實在。」慕老板反諷道。

花老板打開瓷瓶,深深地呼了口氣,仰頭將藥一飲而盡。

隨後……

 

「噁──!」

沒來得及衝向臥室的方便間,花容失色的花老板直接抱著門旁的花瓶不顧形象的嘔吐。

好不容易終於止住了胃裡翻騰跟嘴裡的苦味,花老板回眸一瞪,怒道:

「你該不會連黃蓮也放了十倍吧?」

話才剛吼出來,酸苦交雜的胃液又衝了上來,花老板又狂嘔了一輪。

一邊欣賞花老板吐得死去活來的慘狀,一邊替他重打煙草的慕老板上揚的嘴角是看好戲地道:

「提醒你受傷的人心裡的苦是什麼滋味啊!」

終於止住嘔吐的花老板,舉袖擦了擦嘴角後,才扭腰回頭瞪著慕老板道:

「天人下凡五感加劇,你這分明是看戲還想整人吧?」

「比起你老作死的手段,這不過小菜一碟罷了,」慕老板吁了口煙,「相較之下那個自己走掉的傻子,才是真的慘喔!」

「知道了知道了,你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話癆?」

走回來坐定的花老板撥了撥耳朵,大有一副耳朵快長繭的反應,柔若無骨的手取回了煙管,當再開口,那柔軟嗓音卻添上一股歲月風霜的蒼茫:

「人生既是一場遊戲,就要學會看淡,學不會,即成替黑暗抬轎的屍體。」

 

明明臉上是浮上一層憂心,下一刻花老板的表情一變,簡直如人格轉換般的浮上戲謔道:

「一身招搖的跑出去,這會兒沒了靈力若又吃了解藥,我看說不定已經是被洗劫一空的裸屍囉!」

慕老板呿了一聲,還是那句:

人心肉做的,有心比無心還狠。

慕老板與花老板所在的位置是座迴廊重重的樓閣,說是妓院卻未感覺到酒色財氣的墮落,當下他只想快點離開並未多看。

人往迴廊走下,迴廊不停地在旋轉般,鎬天皇子不想為眼前的景象所困,拍開緊掩的窗戶,見是在二樓高,想也不想直接躍出樓外。

以往就算從千百丈的高度躍下也如飛絮般飄然點地,這引力重到讓他險些打跌,若非是平衡感極佳,摔斷腿也有可能。

天宮實力頂尖的皇子若在人間摔斷腿,這事鐵定被笑到羽化幾千年後還在傳。

雖然失去靈力卻未失去感應力,反而比在天宮更敏銳,在落地的時候,些許視線盯上他。

──貪婪。

※※※

鎬天皇子看了四周方向,這看來是市街熱鬧地點,從側窗躍下的位置,正好是巷弄裡,不至於引起太多無辜路人注意。

當下選擇避開大街,反身往郊外走去,一方引開這些別有所圖的人,一方面不傷害到無辜的人類。

出城後,這些視線卻越聚越多,鎬天不由自主地低頭看看自己,到底是這身打扮真的太招搖還是他看起來就一副人弱好搶劫的樣子?

來到郊區見到了放眼望去盡是芒草的平原,回身一望,盜賊們紛紛現身,緊盯著他的家當看。

一切重演在天宮發生過的情景。

只要存有人性,所想、所做的事都一樣的,現今的天宮是群擅長假清高道德之名行掠奪之實,人間則是搶到就是自己的。

最終都是要決鬥,鎬天皇子總遇上的就是以多為勝,沒有人願意單挑。

也罷,就當作是對實力懸殊的害怕,雖說他現在只剩氣勢而沒有氣力。

一身華貴的金衣,背上一把絕世名器的好劍,又是窮得只剩下劍的狀態。

對方集體殺來,鎬天皇子一拔背上之劍,這會兒好了。

靈力低到連【寂滅無二】都感應不到他的氣而拔不出劍。

一念之間,瞬習萬變,鎬天皇子閃過眾所襲來的刀劍,左手一使,袖內近戰使用的黃金匕首依然可用,他便憑著這一把小金劍,力敵這些往常吹個氣就可以飛出千里遠的小敵人。

數刻之後,鎬天皇子終於放下武器,渾身無力地往後一倒,如同被花老板偷襲的那一回,摔的是一樣慘,只是這回是清醒的痛,那回已經昏迷到醒後才痛。

痛到很清醒的時候閉上眼睛,感覺總是特別敏銳。

人類的血、汗水、驚恐時的氣味、死亡的模樣,在在都是天人五衰時的警示。

是人類生命短暫、還是天人高高在上耽於安樂,導致忘了人類的生老病死是足以警惕自己的寫照嗎?

解決了這些因貪婪而死的惡人,自己也倒在塵埃中,居然在渾身無力、不得動彈的時候才能靜下心來看著世界。

初次見到所謂長得比人還高的芒草,即使現在已被自己夷為平地。

一蓮說過,當可以離開天宮之後,要帶他去見真正的世界,那裡有著比人還高的芒草、比人還自由的萬物生靈、比天宮還清澈的天空。

做下約定的人先走一步,留下被約定的人獨自旅行。

鎬天皇子張眼望著天空。

他離開了天宮,獨自帶著記憶探尋著一蓮說過的每一句話。

他是天宮的「天」,卻從未抬頭好好看過天。

前去找慕老板時遇上暴風雪,他在雪中的山坳處看著天空,仍覺得視線受到了遮蔽,心若不靜,一切不靜。

直到來了人間在一堆屍體中才認真地仰望天而靜靜地思索著。

人類總想登天,天上是一群早已視人類於無物的驕傲天人,偶爾施捨一些力量給予人類,見到人類謙卑膜拜的模樣,個個都真是自尊為神祇的不可一世。

多麼諷刺。

善見天城的天空,被靈界金光所籠罩,這些人早已見不到真正的天空。

包括他在內。

驀地,即使未曾沾到這些人的血水,鎬天皇子也覺得自己髒了。

人間的天,與一蓮的雙眼相同的清澈水藍,白雲是與一蓮的白髮相同的雪白純淨,滿地的鮮血與死屍卻傳來惱人的腥臭味,不如一蓮的鮮血是透著蓮花的淡然,即使生在爛泥中仍不染一絲俗塵。

天宮就該是如此。

浮在這受盡妖魔與罪惡摧殘的人間與無間之上,善見天城釋放力量到人間,讓人類受到善知與真見的洗禮,才謂之「善見」。

何以現在是端著冷豔高貴的距離,自詡清高地站在高處看人類受罪的鄙夷,雙手卻向下汲取腐敗的倒行逆施呢?

舉起握著解藥的手,手背的皮膚沒有變化,即使氣喘不已也沒有任何五衰現象,他還保有天人之身,被襲擊之時雖有受傷卻未見血,也是讓敵人驚慌之處。

這個世界,每天都在殺人與被殺。

圖的是欲望之外,還為了【活下去】。

無論是兵刃相向、唇槍舌劍。

人類殺人、天人殺人、妖魔殺人。

皆起因為「我」。

但殺了人,到底能圖得哪一種「活下去」?

 

他必須活,是立著要改變天宮的目標,可這起因是來自一蓮的死。

事隔多年,直至如今仍無法悟透。

明知會死……

一蓮,你為何選擇犧牲?

緊握著慕老板給的瓷瓶,憑著毅力決心,在毫無靈力狀態下解決完一干敵人的鎬天皇子心知不能讓自己繼續處於這種狀態,要活下去,就得解決現狀。

就他所知的訊息,獵師不會隨意給人東西,必是一些關鍵。

就看這藥將能解身毒還是心毒。

打開瓶塞,衝出的味道逼得五感強烈的天人體內氣血翻湧,鎬天想也不想,飲下這壺解藥。

下場──與花老板一樣慘烈無比。

 

嘔出的全是透明的液體,簡直就像要把身體裡的一切雜質全都排了出來,猛然吐出一顆異物,鎬天皇子盯著那顆指尖大小的金屬圓球。

用來控制皇子與即導師的東西,就是這物。

鎬天皇子自液體中拾起金屬球,像是要與過去了斷般一把捏碎。

剎時渾身力量匯聚,屬於自己真正的力量回流之刻,鎬天卻大感不妙,足下所立之地竟隱隱感到震動。

他的力量要在此時影響人間了嗎?

驀地──

一團毛絨絨的東西在鎬天皇子全無預警的狀態下撲在他的頭上,一道隔離結界立刻鎖在鎬天皇子的周身,避免他初發的力量繼續外洩。

雖然封上結界,但鎬天皇子所站之處已地裂三尺。

「沒設結界就打碎鎖功球,你想毀滅人間啊?」

頭頂上的東西低聲斥責著,鎬天皇子伸手一撈,這一撈竟是一隻有著白領的黑貓。

被拎住後頸的黑貓像隻幼貓被母貓叼著般,縮著兩爪兩腿,那雙金綠色的眼睛對他眨了眨,抬起貓掌擺了擺:

「嗨!皇子殿下。」

如果是在天宮,任何動物形態的靈體都會說話,但在人間若不是異獸就是──

妖怪。

「欸?說到這,那隻小可愛呢?怎麼到現在都還沒來跟你會合?」花老板問道。

「開發新業務。」慕老板神祕道。

黑貓狐狸,慕老板的得力助手,掙開了鎬天皇子抓住牠的手浮在半空,從一開始假裝貓樣,現是直起上身,戴上單邊眼鏡,對著鎬天皇子露出兩顆亮晃晃的小尖牙。

那笑叫做精明幹練。

「想要賺錢嗎?想要致富嗎?有我財神黑貓在,包你吃穿免煩惱、金銀財寶不會少。」

聽完了這段自我介紹,鎬天皇子卻反問道:

「小狐仙?」

 

神魔海報--2小圖浮水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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