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學吾述

一句小狐仙，黑貓狐狸笑容一瞬凍結，低低地說了句何必加個小呢？隨後又揚起職業笑容道：

「如何，連一文錢都沒有的皇子殿下流落人間，要跟我合作嗎？」

鎬天皇子連結了幾個狐仙一族特點後，才道：

「雖聞狐仙一族個個愛財也取之有道，但這背後必有條件交換，會出現在這也絕不是巧合，不如說明誰讓你來的、想藉我做什麼？」

黑貓狐狸一彈手指，道：

「皇子殿下果然非常人，直接就命中要點，我們何妨換個地方談話，你就知道我跟誰有關。」

「慕老板？」鎬天皇子猜道。

黑貓狐狸的笑容忽地一轉，十足奸商樣地賣關子道：「你確定？」

「貓毛。」

攤開方才抓著黑貓的手掌，手上有數根黑白相間的毛，正是黑貓狐狸的頸毛，鎬天皇子再道：「我曾在慕老板的酒館吧檯上見過一模一樣的貓毛。」

都已經徹底打掃了，想不到還有漏網之毛，黑貓狐狸微瞇著眼：

「皇子聞名不如見面，一起來吧！」

「若是要去找慕老板，就不用了。」事實上是不想見到花老板居多，鎬天皇子自知。

聞言，浮空的黑貓狐狸飛向鎬天皇子，踩到他的肩膀上後，貓掌伸向他的臉。

未感敵意便未閃避，只是拍了拍他的頭頂，黑貓狐狸道：

「是我跟你的交易，不是你跟他的往來，與他無關。走吧！」

這句話已經是承認了與慕老板果真相識，鎬天皇子於是接受了與黑貓狐狸同行。

指著回城裡的方向，黑貓狐狸穩穩地站在鎬天皇子的肩上，顯然就將他當成人力座車，鎬天皇子不以為意，回復了地面的狀態，讓被他所殺的人入土為安，這才離開。

下了山坡後，黑貓狐狸瞥了鎬天皇子一眼，道：

「我以為你會有很多問題？」

「提問題有兩種，一是不肯自己動腦，二是想要印證自己內心的答案。若問了得不到答案又有何用？」微一沉吟，他才失笑：「你是今天讓我說這句話的第二位。」

「不錯啊！動腦是好事，只要確定是分辨問題而不是鑽牛角尖。」

「你說呢？」

黑貓狐狸哈哈大笑，沒有回應。

這個問題，心知肚明。

慕老板何以能逼出天宮這控制皇子與即導師們甚至是操縱繼位者的手段？

鎖功球已流傳許久，原先是為了避免讓還無法好好控制力量的皇子失誤導致傷人傷己，也怕皇子們失去行蹤，才有鎖功球的出現，但後來使用的原因卻漸漸變質。

若不是這東西，他不會眼見一蓮代他受刑致死，而無能抵抗挽救。

去了這心腹之患，即使已經道謝，但對他們避而不見也就顯得自己心胸狹窄。

放開了心裡的疑問，鎬天腳步也顯得輕鬆許多。

毀掉鎖功球，天宮失去追蹤他的方式，若不是會派人來找，就是以此當作他放棄天宮。

會是哪一種？對於昊辰又會是什麼反應？這正是他毀球的目的。

昊辰，兄長拭目以待。

※

此時人間正逢辰時，市街上正是食衣住行各種攤販出來叫賣的時刻，眾人紛紛抬起頭看著鎬天皇子，鎬天皇子則掃了眼賣燒餅油條、蔬果牲畜等等的攤販，注意的並不是所賣的東西，而是人人都在看著他與肩上端坐著的黑貓狐狸。

早習於目光洗禮，渾然不在乎四方投來的注目禮，鎬天皇子在意的是黑貓。

黑貓狐狸的眼鏡已經取下，現在是安安分分地站在他肩上，那麼是這裡的人都知道黑貓狐狸會說話？

人類有如此的接受度嗎？

鎬天皇子幾乎無聲地問出這個問題，而對方回他：

「（傻子，你是想看我賣藝還是想看街頭萬人亂竄？）。」

黑貓狐狸壓低了聲音與幾乎是抿著嘴說話，當有人望過來時立刻就蹭他的頭又「喵～～」了幾聲，原本見著鎬天皇子不敢靠近的店家與客人，忍不住走上前跟黑貓狐狸打聲招呼，特別是在賣魚貨與豆製品的攤前，鎬天皇子手裡被塞了不少人跟貓能吃的鮮食，被殷殷囑咐著要好好照顧黑貓，有問題就要說。

不由得心想，這根本就是賣萌詐欺吧？

所以這會兒他不止是車伕，還是成了馱獸。

但這有問題就要說是什麼意思？

「這些人似乎跟你很熟？」避過人類，鎬天皇子問道。

「（人類很熱情，尤其是受過幫助。）」

「你幫過他們？」

「（帶他們去找老板解決問題。）」

「這種引路算是招攬生意？」

黑貓狐狸嘿嘿兩聲，瞄了幾眼後，忽地低聲要鎬天皇子隨意找個攤位坐下。

正想要回答沒有錢時，一只荷囊落在鎬天的手上，直接解決了他的問題。

這種沒有錢的狀況已陌生，可天上掉下來的錢袋也太神奇。

「（這是你解決一干搶匪的酬金。）」黑貓狐狸昂了昂頭，示意到賣杏仁茶的攤位找位置坐下。

打開一看，袋裡有些幾兩銀子與碎銀銅錢，抬頭看了眼茶攤所標的茶價，腦裡換算人間幣值與天宮幣值，再合以計算物價。

是那幾個搶匪太不值錢，還是人間生活大不易？

區區幾兩銀子就要過活，勢必得餐風露宿，天人是不害怕這點，但修劍卻成問題，雖然修過鍛冶術，一旦沒有資金，就得找礦開始做起。

「（放心，只是零頭。）」黑貓狐狸猜出他的困惑，再道：「（雖然不是太多，但要錢滾錢還嫌太少，人要想獨自求生不求『天』，就得更拚命一點。）」

原來如此。

看似天宮的事件重演，卻又不完全是這麼回事。

正考慮要不要幫黑貓點茶的時候，已見到黑貓狐狸舔著嘴角在他耳邊交待要多點油條的答案，鎬天皇子略感有趣地替牠點好，便走到方桌處坐下等待。

茶一上桌，黑貓狐狸立刻跳到桌上，低頭舔起了香醇濃厚的杏仁茶，偶爾還貓舌頭的嫌燙，看得鎬天皇子直搖頭。

黑貓狐狸抬頭看著鎬天皇子，先是垂眸看油條，再望向杏仁茶，最後是用眼神示意著鎬天皇子。

──幫我撕油條放進茶裡。黑貓狐狸如此傳達著。

算是自己悟性夠高嗎？鎬天皇子看著他人的吃法，大概理解黑貓狐狸的意思，終於伸出一雙生來本該是給人服侍，掌上卻滿是老繭的一雙手替牠服務，還是讓狐狸方便吃的大小。

──曾經也有個人不會好好照料自己，非得要自己瞻前顧後。

鎬天皇子收起了一閃而過的記憶，擦淨了雙手，這才端碗就口，首度接觸人間的食物。

杏仁茶，一蓮常掛在嘴邊說的飲品。

只嘗了一口，默然地看著老陶碗裡的茶，與一蓮一樣的純白，卻喝不出來這是什麼滋味，只感覺到……

與記憶一樣的苦澀。

偶遇了記憶中熟悉的事物，

想起了記憶中的人，

可擁有共同記憶的人卻不在身邊了。

給自己快樂悲傷的是人，

留住快樂悲傷的是記憶。

記憶最後會剩下什麼？

破風聲逼近之刻，鎬天皇子已不慌不忙地舉手接住離太陽穴只差一吋的箭，箭風拂動頰旁的髮稍，那翎尾兀自晃動著，可見得射箭者的準度與力道。

這不是人類的力量，挾帶魔氣。

「（喝飽了剛好幹活。）」

黑貓狐狸的聲音在腦海裡發出，視線停留著碗上，殺氣已臨身。

本就引人注目的鎬天皇子這一手接箭是無聲無響，眾人卻以看得一清二楚，正想拍手稱著少俠好功夫之刻，鎬天皇子忽地嚴聲一喝：

「快找掩護！」

命令方出，可在場凡人豈有及時反應，一瞬愕然已遲了先機。

空中一陣綠雲籠上，箭矢如雨，兜頭罩下，毫無顧及在場無辜凡人。

就在街民們方反應過來意欲逃命的當口，鎬天皇子與黑貓狐狸卻是端坐不動。

當看見手中所握的利箭上刻著牛頭鬼文，他第一個想到的竟是初次與慕老板在無間相遇時那隻火燄魔獸身上的記號。

莫非是對方的手下來尋仇？

「這一單的酬金，人間幣黃金一千兩。」黑貓狐狸亮齒一笑道：「送上門的，不賺白不賺啊！」

鎬天皇子正襟危坐，人不動、氣御劍，【寂滅無二】登時出鞘沖飛，半空一旋，劍氣掃出一道光弧，化做金光萬丈橫掃滿天箭雨。

尖叫聲、逃命身，推撞桌椅攤位的雜亂聲響沉入了彷彿憑空消失的箭雨，只留下空中漫舞的微塵，落得眾人一身餘灰。

那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只知道那名金光耀眼又十分俊俏的年輕人忽地接住了一支箭，人連動也未動，背後的劍就自行出鞘，發出了一道掃過眾人頭上的劍氣，張開了如護盾般的劍光，就這麼霸氣地解決了箭雨嗎？

大俠……是……神仙一樣的大俠啊！

至今唯獨見過慕老板使過如此霸道的招式，有生之年又再見第二位神仙一樣的大俠，聽說越有奇人出沒，代表壞事越多，所以他們這座城究竟是三生有幸還是萬分不幸？

無論幸與不幸，那名大俠與黑貓已不見人影，彷彿不曾來到，唯獨擱在桌上尚未飲盡的茶碗與送給店家做補償的一袋荷囊，證實了曾經相遇。

※

為不影響人類造成其他損傷，從黑貓狐狸那確定這些妖魔是衝著他來後，鎬天皇子一方設下人類肉眼無法得見妖魔的結界，一方帶著黑貓狐狸往人煙稀少處跑，刻意來到一處鮮有人佇足的沉默死巷，鎬天皇子背轉身，那罩住眼前視界的妖魔海，果真是全引出來了。

前路與上空都是妖魔圍堵，一副要讓人完全逃不掉的情勢。

「皇子真是大手筆，居然整袋錢都不要了。」忽視著妖魔海，黑貓狐狸調侃道。

「你不是說有黃金一千兩嗎？那麼點零頭可以幫人家臨急之用，何樂而不為？」鎬天皇子再道：「但這沒千也有九百的妖魔，只有黃金一千兩，感覺不怎麼划算？」

「誰讓你在人間不紅，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鬼，」黑貓狐狸揶揄著，「名氣等級越高，委託收費的金額就越高，小皇子多討伐些必除的妖魔，天天在獵人榜上曝光，就能努力衝高自己的名氣。」

「就算如此也得知道為什麼來圍我？」他答道。

話才剛說，就聽見了滿天妖魔都在喊著報仇。

即便如此，心裡揣著兩個問題的鎬天皇子問道：

「火燄魔獸的手下，何以找上我？」

妖魔們直指殺死火燄魔獸的人是他？

那分明是慕老板！

黑貓狐狸舉掌掩嘴一笑，道：

「慕老板說有人想求續命，所以他把機會讓給你了。」

「什麼意思？」

「滅了他們看結果就知道意思。」黑貓狐狸道。

鎬天皇子見黑貓狐狸這當下不想解說，把握時間再問道：

「無間的妖魔何以能成群來到人間？這不合法。」

妖魔們對著他倆怒吼噴氣，根本沒在理會鎬天皇子的問題，氣燄高漲的叫囂，只有激怒鎬天的用意。

大量妖魔等於違規來到人間，這是必須消滅予以送回的狀況，鎬天皇子拔劍，當妖魔們看見【寂滅無二】時，是更加地憤怒。

「無論合不合理，他們從無間到人界沿路掠奪殺人以吸收人靈，增強怨力，你必須滅了他們好放出那些無辜被吃的靈魂，同時也增長你的命。」

見鎬天皇子不甚明白，黑貓狐狸索性明說道：

「獵師持殺生證，每殺一條該消滅的惡靈，便會增長自己的壽命，無奈這人對長生不死沒多大興趣，繳了牛頭的任務後就說要把機會讓給你，畢竟渡三千萬劫不一定能續命，但替三界解決問題，確實能以命換命，唯獨必須透過仲介者。」

仲介者？難道就是這化為黑貓的小狐仙？

黑貓狐狸舉起了獵師殺生證，上面的姓名正寫著楊鎬天，又是露出尖牙一笑：

「想跟我合作嗎？包你吃穿免煩惱、存命沒困擾。」

「好。」

識時務者為俊傑，這事聽起來不怎麼難，若要消滅者皆是認定必消滅的對象，何樂而不為？

掌中浮出一道代表自己的光印蓋在殺生證上，殺生代表契約已成。

【寂滅無二】出鞘，鎬天揚手一接，劍光收住內斂的鋒芒，龍，喜歡速戰速決。

天龍也不例外。

消滅了所有妖魔之後，當視線不再受到遮蔽，他見到前方那棟再眼熟不過的黑色樓閣，有扇窗戶正洞開著。

樓裡那穿著絳紅衣裳的美人斜倚窗檯，桃唇輕啟，媚眼如絲，煙霧裊裊中笑看鎬天皇子的決定。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是求生的螳螂，花老板是黃雀嗎？

鎬天皇子一回身，死巷的高處正坐著獵師。

豪邁飲酒的慕老板以袖拭口，那手裡握著初遇時所持的金弓，垂眸的角度睥睨著世人般看著他。

所以從開始就被盯上的就是自己嗎？

最後鎬天皇子看向黑貓狐狸，道：

「所以從我離開天宮遇上慕老板、取出鎖功球、簽了殺生證，都是安排好的局？」

要逼出鎖功球唯有兩味藥，天宮地潭裡所養的【龍蛇王膽】，西王母所掌的九靈王宮中所育的【藥樹金蓮】，此二物合製才能使鎖功球脫體，慕老板要得這兩項藥材，若非與天宮內部有所相關，就只有偷拐搶騙了。

慕老板的能耐可自由來去天地雙潭，他不意外，但藥樹金蓮唯有西王母的批准才可取得，若無只剩兩種方式。

一是闖宮偷劫，二是監守自盜。

那麼兩個推測，一是慕老板向西王母要得藥樹金蓮，二是盜取，但這闖九靈王宮偷取金蓮，必定觸怒西王母，早就被抓進天宮受審，豈有現在的逍遙自在？

那只剩第三個懷疑：

已有人事先取出金蓮給慕老板，但他完全想不起還有誰能內神通外鬼，唯一能讓他聯想到的人已經死了。

鎬天皇子抬頭問道：「慕老板莫非認識一蓮？」

慕老板嘿了一聲，道：「你說呢？」

通常這樣的回答有八成已經是默認。

一蓮，正是九靈王宮藥樹金蓮池的前代看守者。